生为草木

生为草木

【导读】它冷冷地看着人类的表演，安静地在时光的角落等待。时光流转里，有什么斗得过草木呢？有什么比草木活得更为久远呢？时光风烟里，岁月悄然带走了父母青春的容颜，留下苍然的白发与佝偻的身影。

【1】

生为草木是幸运的。这是秋天的深处，在北方，所有的草木都涂上了季节的色彩，不喧哗、不招摇，一株株地安静地运行着生命与自然的韵律。梧桐褪去了它夏日繁芜的盛装，金黄色的叶片落满了林间小路，风悄悄吹过了，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，那是一种只属于秋天的声响。河水瘦了，停下它终日不止的脚步，让枯黄的杂草陪伴它，很快，静夜的一场秋霜就要将草丛覆盖，河滩的芦荻，如雪的花朵，在风中摇曳，一片苍茫，时光流逝在季节的轮回里。

从郊外的远野归来，总会摘一把野花或几枝草叶，插在盛满清水的瓷瓶中，静静疑视着野花盛开的姿式，还有枝叶四处伸展的仪态，浮躁的心总会渐渐平静下来，草木用安静的语言向人展示着生命的本质与要义。总觉得做一株草木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，草木生长在大地之上，春华秋实，繁荣凋零。

在茫茫尘世，人，是多么孤单，多么卑微而又无知啊，他们一天到晚忙忙碌碌，浑浑噩噩，为名为利争得心力交瘁，为了所谓的生活奔波着，以为这就是生活的意义与全部，他们忽视了草木，这些安静的植物就生长在他们的身边。草木都知道自己的位置，草木长满了村庄任何可以落脚的地方，甚至人家的灰瓦顶上，也摇曳着它风中的姿影。树木们安静地生长在房前屋后、弯曲的道旁，为庄稼人、为同样辛劳的牲畜们撑出一片荫凉。庄稼整整齐齐列队在田野里，在庄稼人与牲畜的汗水里，一天天茁壮。经春至夏，又一个漫长的秋冬，春天，花朵绚丽芬芳，夏日，繁芜的草木铺满了整个静寂的庭院，甚至爬过了高高的院墙，虽然也有风霜，虽然也有过阴霾，但没有哪一株草木忘却了生活的本质，该开花时开花，该结果时结果。有些人却不知道自己的位置，一天到晚吊儿郎当，不好好干活，总想着天上会掉馅饼。

大地之上，只有那些日日与草木相伴的庄稼人是幸福的，没有人与他们一样了解草木的脾性。庄稼人的一生，应是草木的一生，他们饲养着草木，草木养育着他们，草木是他们的食粮、衣裳，是他们的农具、居所，是他们的灵魂、爱人。晨曦中，庄稼人扛着木制的农具走向草木葱茏的原野，草尖清冷的露水打湿了他的布鞋，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。他伺弄着庄稼，他的心是温暖湿润的，庄稼的枝蔓簇拥着他，太阳从远远的树丛后面升起来了，淡淡的薄雾缠绕着村庄，炊烟也升起来了，谷物的芳香飘散过来了，他的心竟莫名的安宁。春天，哪一场淅沥的春水，不浸润着每一个庄稼人沉沉的春梦？梦里他听见多少粒种子破土而出的声音。春天，哪一缕拂晓的清风，不召唤着每一个庄稼人的心灵？到田野去，田野早已是绿意融融，“霍霍”磨亮他锈迹斑斑的农具。当秋天，从遥远的白云间徐徐飘来，晚风在枝叶间清吟，远空如一方乌蓝无垠的幕布，庄稼人，每一个庄稼人的脸上不显现欢悦的笑容。他知道，田野已是一片金黄，稻浪翻滚，每株庄稼都结满沉甸甸的果实。

庄稼人，大地上移动的草木，一年年、一辈辈如草木一样荣枯，草木让他们学会了宁静，他们知道他们只不过也是一株草木，有繁盛，也有凋零。

【2】

村庄是草木的，草木也是村庄的。

远远走近村庄，首先迎接你的是脚下无处不在的草，是道旁或疏或密的树木，是空气里无处不在的草木香，然后才是一头牲口从树底下钻出来，一只鸡跑到一丛草上，最后才是人从村庄里慢悠悠地走出来，看半天，才知道是谁。

草木一点也不娇气，村庄里能长的地方都长上了，荒坡上，河滩里，沟渠间。人可娇气多了，日子才好一点，就不吃这，不吃那的了，那双一直干农活的手，因少摸了几天锄头，就珍贵得不得了，又是涂防晒液，又是画指甲，生怕人家笑话了自己。

草木，到哪里都是草木，开花的开花，长草的长草，一点也不忘本。有些人却不知道自己的位置，他以为离开了这片土地，脱离了草木，他就不如草木一样卑微了。

人生一世，草木一秋。人仿佛是尘世的一棵草，其实人不如一棵草。草总比人活得更久，也更明白。

人老了就老了，只留下一坯黄土，运气好的，还有一块墓碑，但很快，青草就漫过了低矮的坟头。一座村庄老了就老了，荒芜在那里，渐归尘土，只有草木一年年地旺盛在那里，淹没了村庄的一切气息。

父亲生前就是伺弄庄稼的好手，那些杂草在他锋利的镰刀与锄头之下，毫无还手之力。在热烈的阳光下，我曾见我骄傲的、作为庄稼人的父亲，手拿雪亮的镰刀割下一丛又一丛地头丛生的杂草，那些茂盛的杂草，还来不及呼喊一声，就纷纷倒在父亲锋利的镰刀之下，流着绿色汁液的伤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，很快枯萎着死去。

但杂草们笑到了最后，其实它们柔韧、敏锐的心灵早就洞察人类这小小的自满与虚荣。它冷冷地看着人类的表演，安静地在时光的角落等待。时光流转里，有什么斗得过草木呢？有什么比草木活得更为久远呢？时光风烟里，岁月悄然带走了父母青春的容颜，留下苍然的白发与佝偻的身影。

一年又一年，草木长满了村庄的各个角落，在秋风里，骄傲地摇曳。

【责任编辑：可儿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