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乡人物之桃花

家乡人物之桃花

桃花人长得像她的名字一样，粉嫩嫩的，红喷喷的。很逗人喜欢。黑儿住小溪这边，她住小溪那边。黑儿那边一片柳树林，桃花这边一片桃树林。那都是他俩从小玩耍的地方。

桃花不爱讲多话，总是羞答答笑吟吟的。她像黑儿的影子，黑儿捉鱼，她在后面提篓子。黑儿掏鸟蛋，她在树下等着。黑儿游泳，她在岸上帮他看衣服。只是当黑儿仰面浮在水上，把小丁丁露出水面，得意地冲她笑时，她才假装发火，双手捂着眼睛，娇羞地喊：“不看！不看！你真不要脸！”

黑儿的确喜欢她。十几岁上山砍得柴了，每次总要带上点野果子。红透了的三月泡儿啦，甜得蜜人的鸡拐拐儿啦，裂开了嘴的八月楂啦，给桃花尝尝新。每当这个时候，桃花总是低着头羞羞地说一句：“难为你啦，黑哥。”

他们一起考上了高中。可桃花娘说，女伢儿家只要会写个名字记个账就行了，不要读那么多书糟蹋钱。强迫她跟舅爷学了裁缝。黑儿去县城上学的那一天，她在小溪边的桃树下等黑儿。塞给他两双绣着桃花的鞋垫，两眼红红的望着他，没说一句话。可黑儿读懂了它的全部内容：满眼的委屈和无奈，满眼的不舍和惜别。

桃花开了又谢，谢了又开，高中三年，大学四年过去了。开始，黑儿还跟桃花写信，说说学校的新鲜事儿，比赛啦，演讲啦，社团活动啦……桃花也会回信，说今天去哪家做上门功夫啦，家里的母猪生崽了啦……后来慢慢就淡了。

大学毕业后，黑儿分配到了繁华的大城市。一晃又是三年。女儿晶晶都牙牙学语了。“羁鸟恋旧林”吧，尽管父母早已先后病逝，黑儿突然想回家乡了。这才猛的想起了桃花。也才猛然想起，他和桃花好几年没有通信了。她怎么样了呢？应该是绿叶成荫子满枝了吧？想到这，黑儿心中浮起淡淡的惆怅。

忙里偷闲，黑儿回到了故乡湘西。看看伯父，看看父老乡亲，看看桃花。

南瓜棚密密的瓜叶筛下斑驳月影，在一片蛙鼓声中，黑儿喝着菊花茶，磕着葵花籽，向亲人一一询问着乡邻的情况。秋生家砌了楼房；福喜哥找副业摔断了腿；魏四寡妈儿子长大了，一个放鸭子，一个做木匠；傻儿春哥也讨了个不太聪明的媳妇儿……

“桃花呢？”惴惴地，黑儿终于问起了她。然而，回答他的只是一片蛙的鼓噪。黑儿惶惑了，似乎预感到不测。许久许久，伯父才磕了磕烟袋，闷声回答：“她疯了。”

桃花疯了，而且与他有关！黑儿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是事实。但这的确是事实！伯父那缓慢沉重的声音，明白无误地撞击着他的耳鼓，震得他的心生疼生疼！

“桃花造孽啊，十八岁出了师，衣服越做越好，人也越长越好看，说媒的踩破了门槛，她却一个都不答应。她娘贪财，硬是做主把她许配给竹溪的王篾匠，还收了五千块钱的彩礼。王篾匠有钱，人也不赖，三十五岁死了堂客，扔下一个小伢没人管，急着续弦。可桃花是个黄花闺女啊，怎么会愿意给人家填房呢？再说，她心中有你！”

“有我？！”

“是啊，她心中有你。可她从来没对人说起过，只是在疯了以后，见到外边的客就问：黑哥回来了吗？”

“！”黑儿心中一阵震颤。“那她怎么就疯了？”

“桃花死活不愿嫁，她娘用了人家的钱，吐不出来了。硬逼着女儿嫁过去。新婚之夜，她偷空子逃走了。逃到了山那边外婆家。王篾匠受不了这个打击，关起门来喝了一晚上闷酒。第二天，人们听到小伢儿哭，才发现他已醉死在地上了。”

“地方上的人说桃花没良心，用了钱不出人，王篾匠死得太冤。起哄要桃花偿命。他们使起两个堂客找到了桃花，哄她说篾匠死了，死不瞑目，要桃花去为他合眼。也算她尽了心。”

“桃花这女伢心肠好啊，她想王篾匠本没有错，为自己死了也太冤了，还是应该去看看，送他一程。哪晓得一到王家，那几个砍脑壳的畜生竟把桃花剥光了衣服，塞进棺材，把也脱光了衣服的死篾匠硬压在桃花身上还说：王篾匠，你和桃花生不能做夫妻，就做个死夫妻吧！可怜桃花吓得大叫一声，就晕过去了。等她娘家人过来救醒她时，桃花已经疯了。这以后，她时常把眼睛瞪得铜铃大，像见了鬼似的，吓得浑身发抖，大喊大叫。只有碰到外边客时，才安安静静问一声：黑哥回来没有？”

伯父说完了，磕磕烟袋灰，蹒跚走进里屋，再也没出来。爱听白话的妹伢崽崽们也都在大人的催促下困觉去了。

当瓜叶上的露珠悄然滴入脖颈时，黑儿才察觉瓜棚下只剩下他一个人了。月亮不知什么时候隐到了山后，两颗星星望着他，这是桃花的眼睛吗？荷塘里的蛙声一阵高出一阵，是替桃花倾诉不平吗？黑儿似乎听到了那声羞羞的声音：“黑哥，难为你啦。”蓦地，无边的愧疚和痛楚潮水般淹没了黑儿，他喃喃自语：桃花，桃花！是我害了你！是我难为你啦！桃花，桃花！我回来了！可我明天怎么见你呢？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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